何于湛殚见洽闻，见多识广，他又说了一些赶尸的事情给田云华和敬义听。如果需要人走一回脚，就去挂着祝尤科小旗的人家和包吆死人过省的赶尸人接上头。赶尸人收了银子，记下死者姓名籍贯生辰八字故去时间和目的地，便将一些辰砂塞入死者的耳、鼻、口中，再以神符堵紧，然后起卦，求一上路的良时。他们只拣僻静的小路行走，因为一些敏感的牲畜的叫声会惊扰死魂。赶尸人要在天亮之前及时投宿到死尸旅店。死尸旅店的壁板照列被油匠师傅用桐油涂刷过好几遍，店内所有的房间门莫不黑漆漆的且向内开启，门后留着三尺宽的空隙，这空隙，便是为隐蔽那些入乡为安的尸体所准备的。所以，武陵山区的大人直到现在也还忌讳小孩子躲在门后，认为那是阴魂所在之处。

“如果相逢在狭路间，多高的悬崖，我也要跳下去避让。”

“我看你也不至于那么软弱吧。哈哈哈。”何于湛笑了。

“你个白面书生。”田云华嘲弄敬义，“还纵身悬崖。既然连命都肯不要，还怕一群死尸？”

“你不知道敬义说的是玩笑话么。”

何于湛一边撑着船篙一边说：“赶尸有三赶，三不赶的说法。”

“喔？”敬义问。“这是什么意思。”

“被砍头的、受绞刑的、站笼站死的，这三样是可以赶的。因为他们是被迫死的，心里都怀有怨气，阴魂尚在人间徘徊，所以能够役使。病死的、自愿死的、雷打火烧的，这三样不能赶。他们要么已经被阎王勾了魂，要么是死无全尸，没有葬身之地，想赶也赶不了。”

“唉。”田云华感叹道。“每个人都有气息奄奄的那一天。”

何于湛一听，笑着说：“这不像风华正茂的田云华会说的话啊。”

田云华说：“其实有时候我也挺深沉的。诶。何叔。你说黄泉路冷不冷？”

“我又没去过，我怎么晓得。”

“可是你年长我们。比我们离得近。”

“嚄。你个臭小子。没大没小。草。你再说。我一浆打你下水。”

“又动肝火了你。难怪修行那么多年却没进展。”

“啊！”

“别打我。别打我。”

看着消失的赶尸人。敬义想到落叶归根，这个情怀丰沛着一个民族的血液。饶是一生走尽尘土，浩气裹满黄沙，故乡的记忆，对许多人来说，永远是那么的甘醇而浓冽，满载糜丽和欢乐。当一浪一浪的潮水不停地把生命的小舟让渡到彼岸，妖娆的两生花相遇在死亡的前夜，却终于在时光的煎熬下，郑重地淌出馥郁的香气来。在人生的过程里，感受到愉悦也好，灰暗也好，对人来说，无法回避，这就是整个游戏的过程。消逝的，就是重生的。恩典的，就是因果的。不论高蹈，还是委地，也不赖每个人所处的位置，生命只在乎心灵的温度。船过明溪口的时候，何于湛说：“欲知大道，必先为史。走。我带你们去看明溪新寨题名记的摩崖石刻。”是的。历史可以点化人的生命，润滋人的灵魂。以史为镜，可以明得失是一句饶有兴味的评骘。明溪口的历史遗迹让敬义想到兴而复废，废而复兴的战争与和平。他心里大约只是觉得苦闷，却又形容不出。有些自私的人从骨子里对和平厌恶，从骨子里对别的民族鄙夷。正义在他们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。他们总是假惺惺地落下后悔凄凉的眼泪忏悔不义之战。历史的厚重里总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阴森感，每一个时代的命运到了最后都很是让人悲怆的。回程的路上，何于湛问敬义说：“文明究竟在什么地方使我们温柔了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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