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僧人披一件绯衣袈裟，灰白色的长眉和长须缠绕在一起，盘在他脚边，那道士须发雪白，如一条白蟒一样拖在身后。两人盘坐于地，中间放着一只小小的油灯，火苗甚是幽微。

只听那道人言，“呜呼——尘世间许是百年没有见过这般场面了吧？”

僧人却笑道，“谬哉谬哉，你可是在那炼丹炉边呆的久了，脑子也热坏了！哈哈哈。上次那龙王老儿发脾气，不就在数日之前？依凡世历法算来，也不过隔了九年。”

道人也开怀大笑起来，“正是正是。我这脑子，是越来越不中用啦。不说数千年，就说百年前，古今往来之事，有哪一件我不记得的，如今，只剩一坛浆糊咯！”道人说着摸了摸胡须，“哎，再过个几百年，大概要连自己是谁，都不记得啦。”

僧人听毕摇头，“无妨。忘乎天地，乃是大成。所谓无我相，无人相，无众生相，无寿者相。”

道人也连连摇头，“非也，非也——我心即佛，我心即道。若是无我，世间万般岂不皆为虚妄。”

僧人眯起细目，“那以你所见，‘我’又为何物？”不及道人回话，僧人又问道，“未曾有我谁是我,生我之时我是谁？”

道人扬了扬眉毛，“我即是我，不可名，不可谓无有。物不得名之功，名不得物之实，名物不实，是以物无物也。是所谓，道者非可道也。”

僧人又曰，“我即道，道即我，岂非人人皆入道？那莫不是，人人皆可跳出轮回，经世不灭？”

道人闭上眼睛微忖，随后言道，“然哉！肉体凡胎，不过百年，沧海桑田，不过几个轮回。不过——”

道人看向僧人，“尘世有一物，却能越轮回，跳出六道之外，恒不变也。”

僧人唇角微扬，“愿闻何物？”

道人得意得伸了伸腰背，“情也。”

僧人听言又哈哈大笑起来，“情又为何物？老夫坐观凡尘数千载，未曾见恒长之情，但只见嗔痴怨怒，无休无止也。”

道人辩道，“嗔痴怨怒，孰非情哉？由爱故生忧，由爱故生怖。凡尘之中，天地万物，相生相克，岂非情哉？”

僧人半晌不语，却是低头看了看那盏油灯。

“依道者高见，这灯油与灯芯，相生相耗，亦有情哉？其情故可以经世不灭，毁六道，越轮回哉？”

道人一甩长袖，偏过头去，“罢了罢了！话不投机，休也！”

僧人满眼堆笑，“莫恼莫恼！不若这般可好？”

假装翘气的道人略微侧目，“愿问僧友高见。”

僧人看向油灯，“你我且以这油灯为注，定一个赌局。”

道人也来了兴致，“妙哉！妙哉！且让这灯油与灯芯，两相依傍，相生相克。“僧人默契的继续说下去，“权且定个七世之约，到时再看，他俩可还有情，可还能够经世不灭，毁六道，越轮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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